"近日，临沂大学文学院邢斌老师以《2022年冬天，我在临沂市区送外卖》为题，讲述了自己整整一个月的外卖经历。他从投递的基本情况，个人的经历和观察，底层民众的生活成本，谈了当代知识分子的信息茧。新经济学家智库边肖整理了全文，与大家分享。
(来源网络)

邢斌:2022年冬天，我在临沂市区送外卖。
作者:邢斌临沂大学文学院教授
一、外卖的基本情况
去做吧。
最简单的就是跑“众包”:不用培训，只要注册，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最低工作量，收入一天搞定。还有“蜂鸟众包”(之前是饿了么)。基本同上。
后来注册了“闪送”(据说这个家是最规范最人性化的)。去齐鲁园培训了半天，花了50块钱买了工牌，背心，文件袋。
“顺丰城”类似于“闪送”，不会再体验了，否则要花一笔钱。
相比这些公司，美团是最狠的，市场份额也是最高的。蜂鸟第二，Flash和SF相对温和，但是业务不多。
美团将骑手分为三个等级。
核心是美团专送，专业骑手。每天九点打卡，晚上九点下班。埋在系统推送的单子里，每个单子3-4元。都是优化好的订单。就餐场所集中，比如几万人到四楼，一圈吃5-6顿饭。送餐处是集中式的，比如送到银行前台一次放5-6份饭。送货距离短，不超过3公里。送餐时间短，因为省去了取餐直接放前台的时间，不用进小区，不用上电梯，不用爬楼梯，不用反复给客户打电话确认。他们相对放松。但缺点是不允许请假，每个月允许请假四天。你必须提前一周报告休息日。越是刮风下雨下雪的时候，越是需要准时送达。收到差评就罚200-500，一般是500。送餐迟到是没有处罚的，因为是系统计算的，所以人就跑了。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上班，其实更长。早上8: 30开晨会，迟到扣20。现在是晚上九点，手里的饭送到才能打卡(一般会持续送单到八点半，大部分都是九点半打卡)。在临沂市，快递员每天必须工作12-14个小时，每月工作26-28天，平均收入6000元。我特别拼命能挣八千多，都是换来的市区60码逆行闯红灯。
专送很苦，但是送外卖的业余众包骑手更苦，处于最低的第三级。一趟单价低30%，单子专门送来挑剩下的，要么偏，要么远，要么要爬回迁小区六楼没电梯，送上门。好单难抢(上面两层有提前60-30秒抢单的优先权)。众包工作时间更长，更危险，挣得更少。如果你不服从，你会被送到边缘地区，没有命令。好处是，不想干了，回家躺着，没人逼你赚钱。我知道最辛苦的，一个月能挣7000(每天工作15-16个小时，一个月没有一天休息)。
我有自己的工作，只能做业余众包。这几天节假日从早到晚，工作日早上跑两个小时，然后晚饭后晚上一两点跑，或者两三点。晚上多交钱，能挣钱的都是偏僻的地方。半夜跑到相公镇东边的村子，跑到方城，跑到兰陵村，跑到沂南山，都是乡间小路。他们都骑着摩托车。太黑了，光也不远，所以有时候会骑到沟里。一过长春的东路，晚上就有大货车，路过就害怕。送完货，骑车回来，只觉得麻木，冰冷。有一次我实在太冷了，就把车停在田里，跑了一会儿，看着高德的地图，这里在林大正北九公里，回家的路还很长。
一个月的时间，我发了2000多单，联系了几百个商家，敲了2000多户门。平均每天骑摩托车210公里，走32000步，爬110层楼。所以那个月微信战役我每天走的最多。
这个月综合来看，小时收入在10元是常态，小时收入在20元是极限。
平均每笔3.5元的订单，取货配送需要2+3公里，取货平均等待时间5分钟，单车8分钟，送货到小区门口7分钟，共计20分钟。一小时三单，10.5元。
一次发三单，排列好顺序，可以节省1/3的时间。但它会被敦促。4-5单可以一小时送达，15.75元。
一次送5单，适合午餐和晚餐的集中配送时间。不被催促很难安排订单。基本上是极限了。稍微提高一下单位时间的收入，或者一个小时送5-6单，19.25元。好处是可以最大化高峰期的投递量。
关于发货我有一些小建议:不推荐蛋糕。不推荐鲜花。冬天不要送烧烤。万达和太升，不建议提货。医院，不推荐。代买，不推荐。代菜市场买，坚决不送。啤酒，最好不要送。转接，不能接。-超市供应比送餐好。文具和药品是最好的。特别推荐重量轻，不易损坏的物品。异地恋，急，慎重判断。
第二，痛苦是事实还是经历？
诗歌只有一个现实:痛苦。
——帕切科对诗人的热爱
我对调查不感兴趣，只想体验一下。
2022年很特别。有报道称，在上海，骑手送外卖一天能赚1000多元。另一篇报道称，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王林亲身体验了当外卖骑手的经历，他通过12小时送餐赚了41元。哪个是认真的？我觉得还是要自己试一下才知道真伪。
工作了一个星期，觉得王林主任的报道比较真实。有空可以去搜一下，看看他的具体故事。但是，我觉得12小时挣41块钱根本不能维持生计，更别说在北京了。王林导演经历稍短；如果他干一个月，我估计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元。不然他怎么活？我经历了一个月。这张纸是我每天记录的收入(不包括每天3元的保险费和25元的摩托车油费)。第20天升到最高级别的众包骑手，路很熟(临沂市区的居民区和周边乡镇都记得，不用看导航了。在我经常去的小区，每天回家都会背下具体的楼号排列顺序，基本上是很熟练的骑手了。劳动强度和具体收入情况大致相同。
但我主要关心的是，外卖的“身份”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体验人们在工作中的感受、应对和沉思。身体上的煎熬是一方面，虽然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主要是被虐。没人把送货当回事，商家，顾客，尤其是保安。我的熟人都不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只有我们小区的保安知道。他们每天见我早出晚归半夜回来也不让我进去。我说我是主人；他们骑车跟着我下楼看我上楼，说可以在这里买房交房，你是大人物。很多顾客像看乞丐一样看着我。有些顾客是披着人皮的动物。我曾经很讨厌这些人，但后来渐渐忘记了他们。
有几次，我差点被认出来。一次在万达。我在取饭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妇说送货员听起来像邢老师。我以为一定是个爱我班的好男生。还有一次，我半夜给宝德新场送螺蛳粉。开门的人穿着内衣。他是我以前的同事。我认出了他。他肯定没认出我。我戴着头盔。
我更喜欢回忆温暖的时刻。——这个月，我发了2000多单，有三个人真心感谢我。一个是动迁小区旧城小区的一位女士。她说孩子半夜想吃馄饨，天好冷。谢谢你一路带过来。后来我发现她又奖励了我2块钱。还有一个，也是女士，是相公镇东北的村子里的。怕我半夜找不到路，夫妻俩打着手电带我去了路口。还有一对夫妇，老人住在人民医院五号楼，心脑血管病中心。我把他们给老人点的饭洒了一部分，后来又买了一份送过来。他们两个把第二顿饭的钱还给我，又奖励了我10块钱。我真的很感激他们。我祝他们一切顺利，好运。
第三，今天，我们有尊严地存在于社会中。我们每个月需要多少“成本”？
在我生活的孤独中，有足够的时间。
去思考希望的问题:
能不能有一天
我们的生活
不再像霍布斯说的
只是污秽，野蛮，短命？
-帕切科的约拿报告
我们来看看国内这些外卖公司的隐形控制结构:
外卖公司总部把所有城市转包给各个城市的运营商，然后运营商再转包。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结构，很多国家都不允许。肯德基和麦当劳都有自己的外卖团队:专职的或者业余的，都有正式的合同。他们有五险一金，有公司工伤保险。他们从来不设送餐倒计时催你到，不然会被罚损失。
——我们的公司(这里我说不出)，实际情况是骑手出了意外，每天扣的3元保险(公司扣60%，只给保险公司1.2元)，提供了高达6000元的意外险。不够，县运营商承担。光治病是不够的。县运营商直接跑路，你找不到人告。起诉城市的经营者不能起诉，外卖公司总部根本不能起诉，因为都是“劳务外包”，它早就把自己孤立了。据了解，这种重大伤亡事故在市区每个月都有发生。
猝死，外卖公司总部各级管理层不会——按照他们的条款，这和外卖公司无视总部无关，起诉是浪费钱。国内的起诉没有一个胜诉。
罚款的问题。-如果顾客投诉，将受到严厉惩罚。这个网上讨论很多，就不赘述了。我再说一个关于罚款的问题。
比如:案例一:这个订单做得很好，很完美。然后继续发送流程，软件提示最后一单点击未送达。你必须停下来点击。第二天就要罚款:点击异地发货，或者点击超时发货。可以投诉没有超时，当时点击了发货，是软件又跳出来的问题。投诉无效。还有一个上诉的机会。再上诉也没用。打人工客服电话，一个小时内联系上就很幸运了。联系了一下，还是一样的回复。-我一个月遇到过两次这种情况，程序完全一样。上诉三次的机会都没有用，完全是作秀。我最后跟人类客服(是活生生的人)说，你可以直接联系客户，看看真实情况是怎样的。没用的，还是扣钱。而且扣的钱也不还给顾客，都进了外卖公司总部的口袋。
案例二:跑腿。交货过程很顺利，客户非常满意。但客户不会在手机上完成“预付款”。客户找不到如何提前付款的页面，骑手只好在门外等着，大声催也不好。大声催促是态度不好，要罚款500元。家里在找房子里的mat支付入口。等了很久，系统提示配送超时。超时一秒，扣40%的跑步费用。加班五分钟，跑腿要收60%。昨天我在楼梯上等了差不多10分钟，顾客才付款完毕。今天显示单次扣费80%白送，从大学城到罗庄11公里。有一次在小海螺，我代客户等餐(四菜一汤)。等了半个小时，第一道菜没做好。我打电话给经理汇报，回复说继续等45分钟菜才会上。然后打电话给经理汇报，回复倒计时15分钟。倒计时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等了75分钟，然后打电话给经理备案。我回复说我会和客户商量，尽量让客户满意，不抱怨。顾客很体贴，说，既然已经付款了，那就等一下吧。春节快到了，人多，我理解。我先在家确认一下收据，你放心寄吧。结果第二天起来就看到红色的警告:严重违反，罚款200元！我该怎么办？开始抱怨。从第一关开始，可以申诉、填表、录音、截图举报。如果你被召回，投诉无效。二级上诉...第三级上诉...四级申诉到了总部，有人录音电话取证；最终，申诉无效。最后到了第五关，也就是最高一关，总部上海市场部总经理，还是投诉，投诉无效。回复说系统显示的是客户填写好评的时间，我的位置还在酒店。我说客户的特别录音说明，大堂经理的录音说明，客户到家的照片都已经把事实说清楚了。回复说没有，同时问我，你抱怨了快一整天了。有时间的话，一天送差不多能赚200块。你为什么这么快？
我在电话里跟总经理说，你应该看过一部电影，叫《秋菊的故事》。这不是钱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打电话，说给我发了红包。请接受它。我点了15元的红包，留言说我个人很理解你的遭遇，但是罚款不能取消。这15元是我个人的人道主义补偿。
-这些全球知名外卖公司的盈利能力真的这么吃紧吗？
这家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有严格的季度和年度财务报告。让我们打开看看。从成立至今，已经盈利快十年了。18年亏损1155亿，21年亏损235亿，22年亏损67亿。
当我看到这份财务报告时，我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讶。因为每一单外卖，商家需要额外支付商品价格30%的配送费，顾客需要支付每公里0.5元的配送费。比如午餐点一份20元的饭，3公里，客户支付22=22元；商家拿14元，快递员拿3元，外卖公司拿5元。大概成比例吧。它究竟为什么会损失这么多？
还是看财报吧。21年，其行政支出88亿，研发支出167亿。22年间，它在行政管理上花了98亿，在研发上花了208亿。所有的钱都从这里流走了。它的分支机构都是外包的，你可以统计一下总部平台需要多少行政人员。它的平台是手机APP，每年需要多少研发费用来支撑？也可以数数。
有时候，精心修正的数据会误导世界。不如我们的日常体验。这些骑手做的是世界上最密集的外卖工作，收入占比最低；商家分批退出，不再接受这么重的抽成；其主要股东正在转移世界各地的豪宅和游艇资产...这与这些财务报告中的数据完全不符。
在送外卖的那一个月，我遇到了三个女送货员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送货员。最大的那个告诉我她今年66岁了。他们负担不起一年到头每天工作14个小时。我估计他们一个月能挣34000元。春节过后，我离开了外卖团队，但在路上我先注意到了他们。最近几个月，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和老年骑手与时间赛跑。不管多危险，多苦，多累，都离不开三四千元的收入。家里的孩子，病床上的老人，银行发来的房贷还款短信，都在提醒他们:跑，跑快点！一天晚上，我蹲在河岸边的一家烧烤店门前，等着老板吃饭。旁边还蹲着几个美团骑手。
我问他，现在最难的工作是什么？他说送外卖赚钱是最苦的，快递中心分拣、搬搬货、搬地砖上楼也是苦的。
我问他，比在老家种地还辛苦吗？他说，当然比种田苦，种田悠闲，你又不来钱，种屁地。我问他，这些是不是比做建筑工作更苦？他说，当然比做建筑工苦。上千的建筑工程，大工人一天200元，小工一天180到200元。但是你能拿到钱吗？有工作半年，没工作半年。年底工头跑了，春节是个屁年。我要做所有这些事情。什么都做几个月。给自己一颗油腻的心来减肥。
有没有一家公司既能让我谋生，又能教会我们一些好的东西？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问。
这是一部日本公司的纪录片。不打卡，不施压，工作舒服，工作到老，不仅没有拉低这家公司的效率，还为它赢得了更大的市场。很有意思。有兴趣可以打开看看。
我们的极端内卷化从何而来？谁能告诉我？
我查了一下国外快递行业的具体情况。日本送货单起价32元(人民币)，北美送货单起价6美元。所以国外送外卖回家很贵。高级知识分子的工资目前是日本的2-3倍，北美的2-3倍。而底层劳动者的收入目前是日本的8-12倍，北美的10-15倍。而且在国外，双方都可以投诉差评是惯例:骑手被差评5次，需要停工重新培训。被骑手恶评五次的顾客会被系统封号一年，不能再点外卖，必须自己取。如果双方投诉，系统提供真人接听电话，反馈2-6小时。如果调解不成，骑手和顾客都可以拿着证据去法院，或者起诉公司。起诉公司“非法罚款”、“歧视”等诉讼，胜诉后终身财务自由(通常会获得公司的庭外和解)。因为那些工会不是普通的，而是非常非常强大的。
而且我们外卖总部的管理体系和刚才说的那些人性化的公司完全不一样。
我们的公司很特别，就是我们的“大系统”具体而微小，基因一模一样。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加持下，它的所有设计都变得更加精准。“恰到好处”可以得到适量的工人，“恰到好处”可以使骑手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使他们不能积累一点资本休养生息，以钱生钱。像驴子一样，牢牢地拴在这个磨坊里。
Zygmont Bowman在《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中不就是这么写的吗？“新的工厂系统只需要一部分人，那部分人就像复杂机器中没有灵魂的小齿轮一样运转。而人的那些无用的部分，比如利益和野心，以及对自由的天然渴望，不仅与生产力无关，还会干扰生产所需的那些有用的部分。”这是对后现代状况的分析，令人担忧。而我们遇到的是加强版，更让人担心。
究竟是谁在阻止我们过最低体面标准的生活？
第四，知识分子的“信息茧房”
复仇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犯我，我是犯人，别人又犯我。
我们将永远继续这个无尽的循环
-帕切科是笼子
我觉得知识分子不是这么美好的词。——是个中性词，不好也不坏。
我读了很多年书，看了很多书，见了很多学者。但我觉得读书越多，盲点越大，反而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鄙视日常世界的自负。
底层的人住在底层的信息茧房里；知识分子生活在知识分子的信息茧里。这两者往往没有联系。
我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问题。
我来自一个天主教家庭。高中的时候，我顶着巨大的压力离开了教会。母亲常常叹气说，这些事你做得比基督徒还认真。你为什么不回教堂去？
为什么？感觉“本质被抛弃了。”
这是围棋界的一句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是天主教信仰的核心。有这个信念是关键。我见过很多自称严格遵守戒律的基督徒。即使他们言行一致，我也不喜欢:被动地屈从于某些戒律，但内心却充满了私欲。这不是买礼物还珍珠吗？
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世界应该理解人类的有限性，财富是流动的。最起码要明白，世界上各个层面都要均衡发展，资源枯竭的捕鱼肯定会杀鸡。据说，他们之所以大谈清教徒的“慷慨”，不仅仅是因为道德追求，更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为了维持制度的稳定运行，必须将一部分利润让渡给他人。
再进一步说，世界的终点是“空”(空非无)。我理解的“空”是生老病死，生生不息，不为某个人姓永远。拿到很多钱很有意思，但又不太有意思。
以前古人说，节俭容易，节俭难。人们爱说人是懒骨头，上不去下不来。
确实如此。年近半百，感觉自己越来越娇气，越来越矫情，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没耐心。这样下去，你会下地狱的。
张爱玲说，有一年元宵节，胡兰成陪她在上海郊区闲逛，钻进一个棚子里听游民剧团唱野戏。在寒冷的冬天，女演员们冻得满脸通红，声音嘶哑。就在帘子后面，他们在土堆上画眉毛，换衣服。看了一会儿，胡兰成说走吧。张爱玲说，你去吧，我看一会儿。
后来张爱玲在美国回忆这件事。她说，我感到震惊。这是一个真正有活力的女人。她再苦再穷，世界都会分崩离析，也阻挡不了他们活着，就像野草一样。
确实如此。"